风中，我听见玫瑰对我说：我开了；
雨里，我看着玫瑰叹息着：我去了。
我怎样努力都留不住它的灵魂，
只抓住了一缕飘渺的香，
紧扣在那盏粗糙的茶杯里。
图文：茶小科
主题：近乡情更怯，终是异国人
最喜欢的，是家乡的五月。随便走在什么地方，总能闻到馥郁的玫瑰花香。那让人陶醉的气息，匍匐在田间陌上，跑到一家家的作坊，溜到花农、孩童的指尖，飘落到商人的茶杯中，隐匿在妈妈那宝贝糖罐儿里，也一点点消失在进城的路上。
出来得久了，茶喝得浓了，却依然喜欢在那极其偶尔的时刻，端出一罐罐玫瑰花茶，闻之香气扑鼻，饮之滋味淡雅。在这或浓或淡的香气和滋味里，是最快的、亲近故乡的方式：
标准流水线生产出的玫瑰酒大多苦涩；纵使玫瑰酱摆在眼前，也难有人包得、蒸得出记忆里的“糖三角”；我们唯一能亲近的，却只有这口腔中流转回还的味道，尤其把密封贮存了许久的玫瑰花茶打开的那一刹那，就仿佛已经穿越到家乡的五月里了。那香气太浓郁，只可惜也太短暂了。
不管什么时候，异乡的家里总会放一些玫瑰花茶。不管是乡人亲手晒的，还是焙炉上文火烘的，闻着、泡着、喝着，都是好的。
对于一个回乡车程不过一小时的人而言，你或许觉得说身在“异乡”矫情，可是只有玫瑰花田里长大的孩子知道，没有玫瑰芳香的地方都不是故乡。万里、千里、百里、数十里乃至几里，不管相隔多远，味道不对，味儿道就不对。
我们都喜欢家乡的五月。随便走在什么地方，总能闻到馥郁的玫瑰花香。那让人陶醉的气息，匍匐在田间陌上，跑到一家家的作坊，溜到花农、孩童的指尖，隐匿在妈妈那宝贝糖罐儿里，也一点点消失在进城的路上。
人在长大，人在变老，玫瑰的香味在消失，故乡也在消逝。它消逝在逐渐变淡的年味儿里，消逝在一次次不知是好是坏的变化里，消逝在一张张逐渐陌生的脸孔里，消逝在奶奶、爸爸、妈妈、叔叔、婶婶、乡人逐渐老去的容颜里。
以前某一次回家过年，聊起某个家庭又有人离世，姐姐感慨说：回家最幸福的，莫过一家人都还在。看着长姐一脸纯真的模样，我却在贪心地想：我希望每一次回家，家人都在，故乡还在，家里的狗狗还在，家里的老房子还在，家乡的花儿还是照常地开，唯一的变化，不过是那山间，新长了一茬儿的松柏。
可是世间没有如意事，故去的乡邻，消失的学校，取缔了的家乡哥哥们辛苦办起的玫瑰作坊……今后都看不见了。
去年过年回家，我再也没有见到家里那条狗，以后我再回家，再也不会有谁，兴奋地摇晃着项圈汪汪叫了。认识我的朋友都知道，我素来怕狗，可是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，这人世间我唯一不怕的那只也离我远去了，从此以后，世间每一阵“汪”声，都让我恐惧了，也不会有谁，听到我声音会晃着项圈兴奋了。
中学时为狗狗而写的文字还在，可它却不在了，这真是让人伤心的事。
前年爬山，我采了家乡许多牵牛花的种子，种在我济南的家里，它们开了一季之后，音讯渺无，再未结籽儿，这真是让人伤心的事。
去年过年时，我兴奋地爬上老家的绵绵青山，挖了些许青苔装在衣兜，零零洒洒，终于还是带回家中些许，可不知怎的就丢在回济南的路上了，这真是让人伤心的事。
今年在家乡散步，我和妈妈一起去陌上采撷的落地雷种子，我终于忘记带来济南，我竟不知它现在是丢了，是被妈妈收藏起来，还是被奶奶随手洒在某一处墙角的泥土里开得正好，它终于不知所踪，这真是让人伤心的事。
你瞧我这记性，越是想带走点家乡的印记，越是求而不得，不知是缘分未到，还是宿命使然。不管原因何谓，只希望自己在遗失中成长，见之泰然，得之坦然，失之超然。
当然，这不过是我对自己未来的期许。而当下，我只是盼望故乡是手机里的某一首歌，能随随时时单曲循环、味道不变多好，可故乡却是个活物，它随着岁月和历史的年轮滚滚向前，随时可能变味，也随时可能跑丢，我留不得，也抓不住。
山西大学国学研究院院长、文学院教授刘毓庆说：
乡绅消失后，乡村便不可避免地衰落了。
少年不知愁滋味，那年读罢笑相随。
孩子总是没有乡愁的，可是我们总有一天长成大人。
湖南大学老师王君柏也说：
乡下，已经不是衣锦还乡的去处了。
所以如今摆在我们面前的，只有不想融进去的城市，以及难以回去的乡村。
每一年毕业季，家乡走出的孩子总能听到乡人的挽留，他们，还有她们，只站住停留几秒，不敢回头。
小时候背“儿童相见不相识，笑问客从何处来”数十遍，并不能理解其中的悲伤，但如今却发现，这首诗每一个字眼、每一个声调中都透露着辛酸。
不管怎样，我希望中秋、春节，还是能和叔叔、奶奶聚在一起，举杯畅饮，仿佛只有如此才觉得，乡情从未离我们远去，我们也从来不是“异客”，那首“儿童相见不相识，笑问客从何处来”，不过在讲别人的故事。
只想着哪一天，能亲手做一个玫瑰花枕，每一次安睡，总能回到记忆里的故乡。
最动人的，不是那一句“过来”，而是那一声“回去”。
千言万语，只愿听那一声——归去。哪怕未来总会是一缕魂魄，也不愿成为游魂，而是希望能留在生养自己的土地上，在五月的，玫瑰的芳香中，安然。
毕竟，我们都喜欢家乡的五月。随便走在什么地方，总能闻到馥郁的玫瑰花香。那让人陶醉的气息，匍匐在田间陌上，跑到一家家的作坊，溜到花农、孩童的指尖，隐匿在妈妈那宝贝糖罐儿里，也永远留存在我们的记忆里。
后记：不知为何，以前说起家乡，记忆总是模糊的，如今有关她的点点滴滴却逐渐清晰起来。上月，我无比想念老爸大年三十清晨做的那一碗炖肉，今日，我又无比眷恋家乡的玫瑰。不知你可曾有这样的错觉，明明离一样东西很近，心里却觉得很远，甚至惶恐失去，如今我对家乡的感觉就如是。仿佛每一次回家，老家总会有一次新的变化，不知是喜是忧，直让我惶恐。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，我每次回家，总喜欢让老妈抽出半下午的时间带我在乡间转转，我要频繁地看到家乡的草木家乡的人，我怕哪一天就突然失去、突然忘记。反正在之前的行走中，村子里有些年长的老人，我要辨认很久才叫得出称呼，他们也是因为我妈妈，才艰难地想起我是这里的谁。在之前的文章《老爸的炖肉，我的老白》中，我有些想念家人，朋友评论说：好好赚钱，把家人接到自己身边，心愿就成了！可是我自己知道，并不是这个样子，我不是想把他们接来，我只是想回到他们身边，我想让家乡好起来，不要在一次次的变化中飘摇，可是如今的乡村，再也没有合适的地方能容纳我们这些曾经离开的人。我因为这而伤心。我喜欢《白鹿原》中的白嘉轩，喜欢“茶人三部曲”中的杭嘉和，“内清明，外方直”，是他们守住了家乡的未来和根骨，我只是担心自己家乡会没有这样的人。
风去了，雨来了，花儿谢了，人，走了，陆陆续续地……
家乡的玫瑰▼
